
第四章
美国黑色小说——助理导演生涯—卡米纳·加隆尼—维托里奥·德·西卡——政治选择—一新现实主义—马里奥·伯纳德——碧姬·芭铎
森索洛:战争结束了,您继续您的学业了么?
莱昂内:是的,一直到18岁。我父亲想我让读法律。他不希望我成为艺术家。他对电影界的一切感到害怕。这跟他在1920年代熟悉的已迥然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种气氛。尽管法西斯结束了,按他的方式工作还是会有间题。这很好理解,他毕竟是个世纪初的人,他已经习惯了口头应允合同了。在他那个时代,忠诚说了算,握手比签字更重要。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切都变了。
森索洛:解放以后,美国电影、美国漫画和美国小说又回来了。
莱昂内:这造成了严重的消化不良,但确实不错,对于许多少年来说那都是做梦都想看的东西。美国电影又回来了!电影院天天爆满,更不用说书店了……我们挤破了头想看看这四年来,我们喜欢的人物有了哪些新的冒险故事。那些商人都赚翻了!
我也发现了很多伟大的黑色小说作家,我那时就读了达希尔·哈米特的小说。打仗的时候都是偷偷卖的。现在,我可以读他所有的作品。当然,还有雷蒙德·钱德勒、霍勒斯·麦科伊、詹姆斯·M凯恩*等,我的书架都填满了,我的脑袋也是
森索洛:那时候您就喜欢西部片么?
莱昂内:我对电影狂热无比。西部片只是一部分,我更喜欢“黑色电影( film noir):霍克斯和亨炜莱·鲍嘉的《长眠不醒》( The Big Sleep)
我们也看一些罗伯特·多纳特的轻喜剧,还有刘别谦的作品!我特喜欢《妮诺契卡》( Ninotchka,1939)、《生存还是毁灭》( To Be or not to be,1942)和《天堂可待》( Heaven can wait,1943)。《自由万岁》“也很得我心。还有约翰·休斯顿( ohn huston)的《沥青丛林》( The Asphalt jungle,1950),不过那是之后了…
森索洛:那时候您就打算做导演么?
莱昂内:不!直到1950年我才考虑这一点,在我父亲停止了工作之后。我写了《童年往事》的剧本,然后费里尼拍了他的《流浪儿》。我的故事发生在罗马,而他的故事在里米尼( Rimini),但是精神是相同的。我于是放弃了把它改编成电影的念头。我很高兴成为一个助理导演
森索洛: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助理导演的
莱昂内:在我读高中的时代。我在假期打工,我做助理导演能赚一点零钱花。我学法律的时候,我逃了一些课,为了能有更多时间去拍电影。一般来说,我要从6月工作到11月。实际上,我从1945年就开始干这活儿了。后来是我父亲拍的一部电影《圣玛蒂诺的疯子》( Folle di marechiaro1952),阿尔多·西尔瓦尼主演,作为助理,我跟了影片的全部拍摄,而且还在里面演了个年轻的美国下土,那时候我不过才16岁,但看上去可老多了
接着,我父亲把我介绍给卡尔米纳·加隆尼,我跟着他拍了一系列歌剧电影:《命运》( La forza del destino)、《浮土德》( Faust,)、《游吟诗人》(Trovatore),等等。我烦歌剧,到今天也是。大家建议我也上去指导一下,我不行,那玩意儿太容易让我发笑了。当我看到一个男演员一边骑着马一边唱歌剧,我就喷笑不止,简直太滑稽了!
森索洛:那几年,您一直是业余的助理导演么?
莱昂内:我当时就把这活儿当成纯糊口的营生了。1946年的时候,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段子。我有个朋友认识德·西卡,向他提到了我。完全是偶然的。我就去看他。当德·西卡知道我是罗伯托·罗贝尔蒂的儿子,就雇我到他正筹备的片子中当助理。他事先说明不会付钱给我,但我可以在片中演个小角色,这样我还能有点工钱。我同意了。结果事儿就来了。我必须穿神甫的衣服,在这个衣服里面,我穿了一件全新的毛衣,黄色的。结果拍戏的时候,剧情需要下雨,我的红外套褪色了,把里面的黄毛衣染了,最后我的衣服就变成一道儿红、一道儿黄。大家都拿我寻开心,他们说我应该去演罗马火炬,因为火炬就是这个色儿的。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因为我的毛衣完了,而德·西卡又不会给我报销。我费了好长时间跟他们说理,最终他们还是付给我钱了。这部电影就是《偷自行车的人》( adri di biciclette,,1948)。
森索洛:给您父亲演士兵,给德·西卡演牧师,您那个时僥没想过要当一个演员么?
莱昂内:不算吧。这些经历让我知道我到底能做什么。我在自己身上寻找我真实的东西。这应该是某种无意识的对于我父亲曾经是个演员的反射。我熟悉他那些作为演员和导演的照片,我想做他所做过的一切。这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也是自然的。
森索洛:作为助理导演,您还拍过别的片子么?
莱昂内:太多了!我跟随我的教父一起工作,就是马里奥·卡梅里尼他人非常好。他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了!亚历桑德罗·布拉塞蒂也一样人非常不错。1948年时,我协助他拍摄了《法比奥拉》( Fabiola)。不过,老实说,所有的导演都让我印象深刻。他们的优点和缺点都给我留下同样多的印象。所以,我很快就知道什么东西应该做,而什么东西不应该去做
森索洛:您那时有什么爱好么?
莱昂内:很少。我的主要时间都用来做助理导演和完成学业,很难再做别的事儿。我经常去看我小时候的朋友,但我已不再是“流浪儿”( vitelloni)了。从14岁开始我就不玩了,我经常见的朋友,就像女朋友一样,是那些我在拍电影时遇到的朋友。而我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电影。
森索洛:当时您从事政治活动么?
莱昂内:我父亲曾是共产党。他跟《村庄报》"的总编关系很密切,就是托马索施密特。而我则倾向于社会党,但这并不容易,因为南尼还在跟共产党打交道的时候我就讨厌他社会党的头儿,创建了基督教民主党。如果没有共产党的联盟,这个党就不可能存在。可以说我太了解作为一个社会党人的失望了。我在《革命往事》中表达了这种幻灭感。
森索洛:您喜欢新现实主义所追求的东西么?
莱昂内:我预感到了这场运动的重要性,与其他电影之间有相当大的区别……这是一些非常必要的影片,它们讲述真实的东西,这在法西斯统治二十年后是非常有益健康的东西。但这不是我钟爱的电影。安东尼奥尼的影片让我打不起兴趣。后来,我很喜欢他的《放大》( Blow-up,1966),但那是另外一种东西了。可是我认为卢奇诺·维斯康蒂是一位伟大的导演,但我又不认为他是一位作者。我们可以拿他与托斯卡尼尼作比较。他很杰出,但他不是威尔第"。维斯康蒂的影片真的非常精彩,但我认为他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也很喜欢皮亚托·杰尔米和罗塞里尼,尤其是德·西卡,对我来说,德·西卡是他们中最优秀的
森索洛:您什么时候放弃学业的?
莱昂内:1949年。我父母离开了罗马,我一个人留下来。我决定在电影界全职工作。在1945年,我是意大利最年轻的助理导演。四年后,我成为职业助理导演,我在马里奥·卡梅里尼《不法女郎》( brigante Musolino,1950)的剧组工作。阿美迪奥·纳扎里2是主演,西尔瓦娜·曼迦诺跟他演对手戏她让人感觉完全不在乎电影,这似乎是来自她内心的感情。可一旦摄影机开始工作,她就能表演得异常准确。这就是本能。正如她成为一种“上镜现象”( phenomene photogenique),她被所有的表演学校所研究,包括美国的演员工作室。
为了验证这种奇迹般的表演,我特地到德·西卡的《终站》( StazioneTermini,1953)剧组探班。德·西卡给蒙哥马利·克里夫特“拍一个镜头。这个演员体现出一种令人震惊的感染力,一种叵测的绝望感。当这个镜头拍完,德·西卡把头凑过来,对着我耳朵小声说:“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我告诉你,他在想自己的脚很难受。”但在克利夫特的脸上,我们只能感受到那种独特的表情。
森索洛:您为吕奇·科曼奇尼做过助理吗?
莱昂内:做过好几次。在1940年代末,人们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导演。他能拍出非常好的电影,也能拍出非常差的电影。通过他,我认识了迪诺·德·劳伦蒂斯,我跟他非常谈得来。所以,在他制片的好几部电影里都用我做助理导演,比如说给马里奧·索尔达蒂
森索洛:您跟马里奥·伯纳德的合作特别多
莱昂内:我非常喜欢他。他拍片时,总有一种特殊的气氛,一种非常活跃的东西……马里奥·伯纳德来自默片时代。在当导演之前,他曾是一位非常伟大的演员和明星,简直是意大利的鲁道夫·瓦伦蒂诺…他曾跟许多了不起的女演员演戏,确切地说,主要是跟丽达·伯菜里,这让他名扬世界。在国外人们预定马里奥·伯纳德的片子从来不讨价还价,故事根本不重要。很简单,只要伯纳德的名字在上面,就足以吸引老百姓了。后来,他做了导演,甚至在德国电影的黄金时代为乌发(UFA)拍片。因此1920年代末,他准备在柏林拍电影。他曾宣称玛琳·黛德丽根本演不了喜剧,过了不长时间,人家成了“蓝天使”。“事实上,伯纳德没受过多少教育,比较天真……他喜欢情节剧。在另一方面,他具有一种典型罗马式的精神和智慧。他曾是贝托里尼的挚友,跟阿尔多·法布里齐也特别熟。他特别善于感受罗马,其实,是他导演了第一部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作品《商贩与女人》( Campo di fion,1943)。费里尼曾经研究过这个剧本,法布里齐和安娜·马尼亚尼( Anna magnani)任主演,那是在1943年。
他一直表现不错,因为他是个非常结实的匠人,尽管他很晚才有了风格的概念。他是个保守主义者,哪怕是在技术语言上。因为他在法国拍摄了很多年所以他总是把术语弄混。我第一次跟他干活时,他让我把摄影机架好,给女演员拍一个“景”( tableau),我没明白,但也不敢间,我只好跟他过去的助手打听,结果,对于伯纳德来说,所谓“景”就是特写。这需要逐渐熟悉才知道。
跟他在一起拍戏,我们经常忙得团团转。我们早上八点开工,到下午三点才能收工,中间没有体息。之所以三点能收工,还是因为伯纳德下午三点半要到床上休息一会,他要吃一个三明治,再一直睡到下午六点,接着,他会一直干到凌晨两点。当我们拍根据萨尔瓦多·迪奇亚科莫小说改编的《祝愿》(nvoro,1950)的外景戏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我们要拍一艘船在人群簇拥下离岸。第一次拍摄时,中间赶上他要停一会儿,吃点早餐,我们知道他特喜欢吃一种特别费事的贝类,我们就给他订了一大堆。他明白我们这么干是为了能休息时间长一点,他说:“兔崽子们,你们还跟我耍心眼儿。我用餐的时候,你们全去给我铺平移镜头的轨道,然后调整镜头。这是今天最后的活儿,直到你们就绪了,我才回家。”吃完了所有的贝壳,他又回到拍摄地。我负责指导群众演员的表演,例如那些表演敬礼的,表演哭的,表演飞吻的,表演相互说话的,等等。但伯纳德打断我,喊着说马上开拍。但是操机员反对,他说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拍,应该再排练一遍,才能拍好这个平移镜头。伯纳德把他给骂了,命令我们开机,然后推轨。整个剧组都惊呆了。我解释说我还没指导完群众演员。伯纳德怒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他拿起一个手绢在人群前挥舞着,“大家都看我,我就是船…开机!……大家都看我,我就是船…”他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句子,在码头上跑着。但他没看到我们铺的轨道,一直在说:“大家都看我,我就是船!”结果他一下子被轨道绊倒了,跌到了河里他不会游泳,他从水里冒出来时,吐了一口水后喊道:“大家都看我,我就是蠢货!”然后又沉了下去。我们赶快下水把他救上来
还有一次,我们准备拍《爱恨与背叛》( Tradita,1954)。我们在选角上遇到点问题。当时,法国男演员皮埃尔·克莱索瓦和意大利女演员露西亚·波赛已经定下来了,但我们正犹豫用谁做第二女主角。我们需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有人介绍女新人维尔娜,利西”。这是一部很重要的电影,是尼诺·诺瓦雷塞写的剧本,所以我们需要马上做决定。
当我去经纪公司时,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正从他们公司的楼里走出来。她长得非常漂亮,扎着两个小辫子。当我看到经纪人时,我说一个真正的美女就住在他们这个楼里。我讽刺他说,你们天天见面,却没发现人家就是大美人。然后我描述了一下她的样子,经纪人听我说完,撅着嘴拿出一张照片。他嘟囔道:“这是一个法国小演员,人家是陪着丈夫来罗马的。她丈夫在罗马影城给马克·阿雷格莱”的《永远的女神》(L’ Ercrna Femmina,1954)做助理导演,叫
罗杰·瓦迪姆”,那个女的叫碧姬·芭铎。”
我会见了她,并把她介绍给马里奥·伯纳德,他在影片中给了她一个角色。不久以后,我在跟罗伯特·怀斯拍《特洛伊的海伦》时,又想到了她,让她在片中演一个女奴,一个只有八天的合约。可仅仅几个月后,她就通过她丈夫的电影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莱昂内往事》第二章:童年,学业,法西斯喜剧,木偶戏,了解电影
《莱昂内往事》第三章:那不勒斯,贝托里尼,罗马犹太区,墨索里尼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