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嗨,大家好,我有强迫症嫌疑(还是早点坦白吧)。
多年来,我一直强迫自己做“更强大”的人。工作要非常努力,虽不求仕途辉煌,但总要能够独当一面才说得过去。生活要保持节制,既不能放任懒散,又不要庸俗享乐。精神世界要有所追求,既要有健康的兴趣爱好,又要有深刻而自由的思想。
我和我的“更强大”强迫症,其实发源于一种对“弱者羞耻”感的对抗和转移。
这一病因至少可以追溯到3岁以前。
有一个经典片段,我可以给大家讲述一下:
我想那时候我可能还穿着开裆裤,小碎花棉布的,小棉袄的袖子上油光铮亮的,那是我擦嘴巴和鼻子留下的证据。吃过晚饭,大人们的娱乐之一就是逗小孩儿说话,所以必然要谈到我刚学会的一项技能:数数儿。
你能数到几了呀?大人可能会这么问,然后接着说,“数数我们听听呀,到底能不能数对呢?”
于是我开始数,“1,2,3……”
两三岁的小孩儿,总是憨态可掬的,引得大人们开怀大笑。
后来不知是谁把小板凳拿过来,腿儿朝上倒着放在地上,说,“你来数数这个板凳有几条腿儿呀?数对了给你吃个大苹果。”
于是我乐颠颠地围着小板凳数,“1,2,3,1,2,3,1,2,3……”
然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说起来好惭愧,我数学“不行”的信念,可能就从那时候根深蒂固地印在了脑海里。不要说上学了数学考试经常不及格,就是平时大人差我去小商店买包香烟、买瓶醋,我也从来算不对账。好在人们天性纯良,从来不用数字欺骗我。
“我不行”的羞耻感,在那个时候扎根发芽——也许最初的形成还要早一些,就是我被锁在家里半夜醒来,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嚎啕大哭的时候。此处按下不表。
第二个片段稍晚一些,我一年级跟随父母从乡下刚刚进城,转学到新班级。好巧不巧,那天语文检查背课文。
所谓的课文,其实并不是一段文字,而是一系列名词。我记得有萝卜、青菜、书本之类,印象中大概有二十个左右类似的词汇,要当堂背诵当堂检查。
新同桌是个调皮的小男孩儿,但他特别聪明,三下五除二就背完了,然后轮到他看着我背。
乡下野丫头哪见过那阵仗啊……之前我们在乡下都是满校园乱跑,上山下河、田里拔菜的主,别说一本正经地互相背课文了,同桌俩一对视都要笑断气的。
所以我满脸通红,磕磕巴巴,大脑一片空白。
“青菜”。“错了!第一个不是青菜!”
“哦,萝卜。”“错了!萝卜完了还有呢!”
“……”。“你怎么这么笨呢!快点背啊!”
“萝卜,萝卜……”。“哎呀你怎么连这个都背不下来呢!你是不是傻!”
那节课我背诵没通过,跟几个“差生”站到下课,内心充满了耻辱感。我有点懵,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在原来的学校里,同学老师都挺喜欢我的呀,这里才发现自己是个蠢人。
从那以后,我除了“不会数数儿”,又填了个新毛病:“脑子不好使”、“记不住事儿”。
心里是真的很自卑,见到学习好、背诵快的优秀同学,总是相形见绌、羞愧难当。
要说是什么支撑我克服那些羞耻感,走过漫长的学生时代,要感谢我的书法老师和美术老师(此处预留广告位,老师们可以联系我投放广告)。在他们的慧眼之下,我找到了能够体现自己价值感和成就感的爱好。
书法比赛获了奖,而且居然还在全校大会上发了奖品,那是我第一次高光时刻。美术作品也稀里糊涂获了奖,一度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或者书法家。
在这种鼓励之下,有一部分自尊慢慢地建立起来了。见到学习好的同学,我也不再自惭形秽了——你们学习好,我写字画画好呀!
我又能跟同龄人平起平坐了。继而我又发现自己写作文还行,经常得到老师表扬。因此我的自尊心扩大到文学领域,开始热爱阅读和写作起来。
跟很多人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我又做过各种各样不靠谱的、不道德的、没有逻辑的、错误的或者混乱的行为。
幸运的是艺术和文学一直能够慰藉我的心灵,让我内心始终保持一种光明。
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强迫倾向,是有了大D以后。那个阶段我开始热衷于“考证”:学习,不断地学习,然后考证。
有个朋友说,你是有“学习癖”吗?
我当场笑喷了,说,我?学习?还癖?切!
我说我只是晚熟,大脑发育太晚,三十岁才发育好能够做十三岁的事,没办法。
但是强迫性学习,真的消除了我觉得自己“不行”的消极感受。你学习,然后去考了个证,好像有人认可了你具有某种“掌握”的能力。所以就会感到,我好像还行。
所以我持续地强迫下去,看到什么感兴趣的都想要来学一学,看到什么有趣的书都想要来读一读,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想要找找答案。
这种强迫带有一种拧巴劲儿,就像我写字,总觉得写得不好,那就继续写,一直写到自己满意——或者虽不满意,但保有一种信念:算了,现在写不好,过几天再写吧,那时候会写得更好一些。
发现自己是个“拧巴”人,跟发觉自己有强迫倾向一样,突然给我带来了一种喜悦。
我一边在心里欢呼:“哇噢,我是个拧巴人,哈!来吧,让我继续拧巴下去!”一边把一篇搁置已久的字帖重新临习起来。
这种喜悦带来了心流的感觉。因为我不再以拧巴为耻,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怪胎。我想我可能不再因为自己是弱者,或者少数派,而感到羞耻了。
所以现在我不再是个脆弱恐慌的强迫症嫌疑人了,而是专注于拧巴的、快乐的、自我宽容的强迫行为爱好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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