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 灯
张伟健
多年前的某个晚上,一条漆黑的街道旁边,竖起了一盏灯。
这是附近第一盏用电的灯, 当时这可是一盏了不起的灯。最特别的是,每逢下雨,这盏灯就会在雨中放出漂亮夺目的光。这光能够穿透雨帘,照亮远方的路。于是附近的街坊们亲切地称之为“雨灯”。
每个夜晚,雨灯腰杆笔直如战士,暗绿的外衣英气逼人。金黄的灯光温情地洒向路上的每个角落,照进每个过客归家的心。
雨灯目睹无数过客在灯下匆匆而过,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来来往往却不曾停驻片刻。
雨灯曾问空中飞过的候鸟,为什么这些人日夜奔波,从不停歇?
候鸟回答说:“这些人要么刚刚从他们的灵魂归宿离开,要么是在返回灵魂归宿的途中。他们一直在迷失或重返他们的灵魂归宿。”
“什么是灵魂的归宿?”雨灯不明白。
候鸟注视着雨灯说:“灵魂的归宿,就是你愿意为之付出灵魂的事物。一旦你遇到了那些带着印记的灵魂,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灵魂的归宿。”说完候鸟就飞向了远方。
雨灯还是不明白。
“我得找一找,是谁带着了印记的灵魂。也许找到他,我就会明白什么是灵魂的归宿。”雨灯这样想。
于是在每个亮灯的夜晚,雨灯力图照得更亮,希望在万千世界中,找到那个带着印记的灵魂。
世界不断发展,街道变得繁华,当年的泥泞早已变作柏油。路旁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灯,这些灯外形新颖美观,闪烁着亮丽的光芒。
雨灯却失去了光彩。它身上的绿漆脱落,锈迹斑驳,腰杆不知何时被过往的轿车撞弯。它的灯光变得昏暗,来往的行人不愿再靠近。
昏黄的灯光下,街道依然人海奔流,时光依旧流逝如川。雨灯一如既往地静静发着泛黄的光,寻找着某个印记的灵魂。它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黄昏,却学会了遥望夕阳,品尝寂寞。它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黑夜,却习惯了仰望星空,痛饮孤独。雨灯没有黎明,它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瞬间,熄灭,沉梦。
又一个平常的夜晚,夜幕再次垂落,细雨纷飞。
雨灯贴着凉丝丝的雨,望着没有星光的夜空。
忽然,路旁不知何时跳出来一只小猫。
小猫全身灰黑,毛发被雨水淋湿,成了落汤鸡。它的双眼晶莹闪亮,看着漆黑的夜空骨碌碌地转,似乎在发泄着对雨夜的不满。
小猫走近雨灯,靠在灯杆上停了一下。
一瞬间,沉寂已久的印记终于被触发,雨灯感受到了灵魂的颤动。雨灯暧暧的散发着赤黄的光,那光竟在细雨中折射出了梦幻般的七彩。
这一刻,雨灯终于明白,只有在这样的雨夜,只有接触到那印记的灵魂,雨灯才会绽放出神话般的光彩。雨灯高兴地想要唱歌,想要跳舞,那奇妙的光晕不住闪动。
小猫睁大了眼睛,正在为那神奇的光华感叹,它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惊喜。
不过,雨灯的光彩虽然美丽动人,小猫却是无暇欣赏。因为小猫全身湿透了,它必须马上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小猫惋惜地看着雨灯,伸出爪子轻轻抚摸了一下灯杆,然后迅速离开。
雨灯望着小猫的背影大喊:“猫咪,原来你就是带着印记的灵魂!”
然而小猫在雨中一路小跑,并没有听见。
雨灯失望了,但还是努力发着光,一直照着小猫前面的路,直到小猫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直到雨灯的光已不能到达。
雨灯看着小猫渐行渐远,灯光越来越暗。
原来,小猫就是带着印记的灵魂,小猫就是雨灯愿意付出灵魂的归宿。印记触发,灵魂消逝,雨灯将再也不能发光。
越发暗淡的灯光中,凉凉的细雨如泪痕般紧贴着灯杆。
蒙蒙细雨间,一位路过的歌者在吟唱:
“凝望这风雪,未知哪日会停?”
“来世你我要是重认,能否找到彼此背影,假如全无凭无证?”
歌声在雨夜中回响,连绵的雨下了一夜。
现在黑夜过去,黎明已至。雨灯完全熄灭,不再发亮。
过了几天,有电工过来维修,换了灯泡,还是不亮。
又过了几天,几个工人过来把这盏灯拆掉了,换上了新式的漂亮街灯。
此后便再无人提起过这盏雨灯。
简评
从一盏灯的开始,到一盏灯的结束。从辉煌到暗淡,再从孤独到被遗弃,此文不免给人留下丝丝的忧伤,但我认为大可不必如此。乐观、积极的人不会在第一片秋叶飘落的时候,追问是风的无情,还是树的不挽留。毕竟,花开花落本就是自然规律。而“灯”作为一个象征,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事物。可以是第一人称,也可以当做第二人称。因其多愁善感,所以,更多的时候是指第一人称。我该觉得,“灯”是幸福的,它至少拥有过一个时代人的目光,哪怕是退出了舞台,而身后能留下一个时代的烙印。有人说,“灯”孤独了,而我认为,这需要一种拿起和放下的情怀,是有过热闹之后,回归于平静。一盏“灯”被另一盏“灯”替代,前一盏灯,应当是一种释然和轻松,因为它至少完成了属于它的历史使命,而后一盏“灯”,则要肩负起继承和发扬。如此,你还会为这盏“灯”忧伤吗?
——冼育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