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 亲 的 书 房
文/苏格拉(贵州)
(一)
母亲曾说过,父亲年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留着当年和“四大天王”一样流行的“蓬蓬头”,身上穿着快要褪去颜色但始终整洁的衬衫,个子不高但却拖着一双大号皮鞋。“这一看就是老实人的打扮嘛!”父亲总是这样注解到。
不过要说母亲的描述哪里与当年并不多见的大学学生证上的照片有出入的话,我想一定是父亲的精气神。母亲印象里的父亲总是缺乏朝气,可那个照片里的小伙,双眼倒是炯炯有神,看起来神气十足。
如果要从我的记忆里提取父亲的形象,那一定是一个整天泡在书桌前,身上带着浓烈书墨气息的年轻老师的样子。于是,书房成为了父亲最重要的活动场所。
虽说是书房,其实也就是卧室拓出去的一小节“违章建筑”。由于老房子在一楼,年轻的父母便和当年许多人一样,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圈地运动”,自个儿偷偷地把卧室和厨房展了几个平方出去,美其名曰:“无伤大雅,优化空间”。
不论这个行为有没有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冲击,不过这样一来,父亲总算是有地方放书柜,来保存他那一大堆宝贝书籍了。
书柜里最多的就是政治书和历史书,这对于一个文科老师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父亲总在堆满各种字典的书桌那头,给我讲罗马的历史,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这时候,我眼里的父亲就像书里凯撒一样神勇无比。我也洋洋得意,自封为凯撒大帝的“桌前侍卫”,仰着脑袋,背后背着母亲用来捶腿的纸棒子化作的利剑,神气十足地在客厅开展“领地巡视工作”。有一次撞见了出来叫我和父亲吃饭的母亲,我便拔出“利剑”,张牙舞爪地指着母亲:“呔,就是你这妖精迷住了陛下。”母亲倒也不恼,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大人先去用膳,小女子找陛下有急事相报。哦对了,吃的是回锅肉哦!”
这哪个桌前侍卫能抵抗得住回锅肉的诱惑?我连忙把“大帝”抛之脑后,也没有注意到母亲那笑容背后潜藏的杀气,快快乐乐地就被招了安。等到第二天我又准备开始日常工作的时候,父亲神色紧张地把我拉到书桌前,说我不用当侍卫了。我十分不解,于是父亲故作神秘地对我说:“土耳其人打过来了!”我大惊,父亲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本练习册,对我说:“做完这些,土耳其人自然会被吓跑。”我大呼上当,高声疾呼:“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不过考虑到“土耳其人”手段极其残忍,我也只能强忍悲痛,老老实实地做作业去了。
(二)
零几年的时候,电脑开始逐渐走进百姓家里。父亲为了赶时髦,也花重金购置了一台电脑,放在书桌上最中央的位置。
只在学校机房里见过这玩意儿的我一下来了劲,东摸摸,西看看,装模作样的点开金山打字王开始玩“警察抓小偷”,并告诉父亲这是练习打字的好方法。可我那三脚猫功夫,也就是个二指禅玩家。父亲也没怎么使用过电脑,盲目听信我的谗言,天天耗在书房里,噼里啪啦地开始抓“贼”。
一开始他怎么也抓不到,他倒是也不懊恼,并夸我在学校学习得很认真。不过慢慢地,父亲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而且慢慢从一根手指戳变成十根手指共用。电脑上的记录也被他刷新得越来越快,我十分不解,问他为啥进步这么快?他也不说,就偷偷在电脑前傻笑。母亲拿手一拍,告诉我:“你爸现在书也不看了,就坐在那里练习打字,说什么不能输给儿子、熟能生巧。你爹就是个这么有毅力的人。”
“书房就是用来学习的地方,学什么都要学好。”父亲笑着对我说。
所以我暗下决心要好好向父亲学习。一天下了课,我急匆匆地推开卧室大门,高呼我要好好练习打字。坐在屏幕面前的父亲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把显示屏给关了。
这个举动勾起了我的兴趣,不顾父亲阻挠,我强行点开了显示器。
“你玩红警就玩啊,躲什么躲呀。”我故意对父亲阴阳怪气地说话。
“啊,毕竟是读书的地方嘛,哈哈……”父亲窘迫地挠挠头。“学生给我推荐的,说好玩,我才下来试试。”
这一下激起了我的兴趣,毕竟上微机课的时候可没少玩。我赶紧自告奋勇地做起了父亲的狗头军师。
“你们微机课还教这个的啊?”
“这不重要。”
于是爷俩齐上阵,连续几天天天耗在书房里。晚上也一起睡在主卧里,把母亲赶到我的房间里过夜。一开始,母亲以为我们是在讨论学习,欣然答应,可长时间这样,让她起了疑心。
一天夜里,已经打到盟军战役最后一关的爷俩,正聚精会神地准备一举通关。“哐当——”卧室门被一下推开。父亲下意识去关显示屏,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母亲一吼:“别动!”父亲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畏畏缩缩地收回了手。
“马上删,绝没有第二次!”父亲一拍我头,“快删!”
对于这种叛变行为,我想争辩一下,可畏于强权,只能忍气吞声地照做了。
第二天,耷拉着脑袋的我回到家,本不想对父亲叫我去书房的呼唤作出回应,结果被父亲硬拉去坐在电脑跟前。抬头一看,惊奇地发现电脑正运行着《红色警戒2:尤里的复仇》的最后一关。
“我之前怕误删,在另外一个盘也安了一份,存档是网上下载的,快快快,我卡关了。”父亲催促道。
“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大丈夫做事有始有终。下不为例!”他补充道。
书房的窗内随之传来了一老一少的笑声。
(三)
2006年,36岁的父亲考上了研究生,毅然辞去工作跑去成为四川大学的一名“老”学生。
2009年,毕业归家的父亲和母亲商量,准备在母亲工作地附近买一套房子,方便母亲上下班,也方便父母探望爷爷奶奶。
2016年,在我高中毕业后,我们正式搬家,父亲也告别了他的老书房。
但与此同时,他拥有了一间新的书房——真正的书房。
或许位置变了,可有几样东西始终没有变,那就是许多书和对儿子的爱。
这十几年间,两间书房见证了我们家的酸甜苦辣,记录了一段岁月的流逝变迁。
现在回望过去,那记忆最深刻的部分,不是书房夜里两三点还依旧明亮的灯光和笔在纸上的沙沙声,也不是我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和卷子,而是儿时和父亲在书房里的相处时光。
父亲是一个老师,也不仅仅是一个老师。
所以当女友依偎在我怀里悄悄问我,房子要怎么装修时,我微微一笑:“书房交给我,其他随你。”
这样我,也能拥有一个让父亲羡慕的书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