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镇上来了一个马戏团,停驻在那个废弃的自由贸易市场上,用木栅栏围了一个圈,为晚上的马戏表演做准备。
这个马戏团没什么特别的,载着高音喇叭的宣传车在不足十分钟路程的街上来回游行。比较奇特的倒是马戏团的老板。
马戏团老板留着个奇怪的蘑菇头,两撇牛角胡子往上翘,穿件黑短褂,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个圆肚子。镇上的小孩没见过这奇怪的装束,一群小孩聚在一起堵在栅栏外。马戏老板一跨出栅栏就在后面紧跟不舍,争着喊些不知从哪学来的粗俗话。马戏老板要去厕所,一群小孩立马跟上去,没有门的公共厕所里净是马戏老板的喝骂和小孩摇晃的脑瓜,马戏老板一解决完立刻提着裤子跑回他的栅栏,把栅栏门一闩,牛角胡子下长长嘘出一口气。
吃完午饭,小镇人特有的慵倦爬上我的脸来,伸个迟到的懒腰,把门带上,出去转转。镇上有趣的地方也没几个,转来转去转到了马戏团停驻的那个市场上来。
栅栏圈里没多少人在忙活,只有个瘦长的人提着个桶拿草料在喂羊。马戏老板坐在太阳伞下的躺椅上,带着个墨镜,一手剔牙一手抚摸他肚子。
我走近栅栏,用手摇了摇栅栏。形同虚设!差点没把它摇倒。
我朝里看,发现栅栏里蹲着两个小孩,低着头,哧溜哧溜的,好像在吃面。
“嘿!”我朝他们吹了声口哨,逗他们,给自己找点乐趣。
两个小孩抬起头,站起来,手里端着碗。这么寒酸!我吃了一惊——脏兮兮的脸,衣服极度磨损,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皮肉,头发似乎很久没洗了,黏成一块,可以看出积累了一层不明固体,光着脚,指甲明显没经过修剪。
“嘿,过来聊聊天呗!”我喊道。
他们朝栅栏边走来。端一碗面,手里握着跟筷子一般长的生辣椒。
“吃面呢?”
他们木讷地点点头。往嘴里扒一口面再咬一口辣椒嚼着。
等他们走近,我瞟了一眼他们的午餐——清汤面,上面漂着一星半点辣子油。
突然想起口袋里装着邻居家小妹妹塞给我的一把糖,于是掏出来,从栅栏里递给他们。他们接过去,抓在手里,似乎有些犹豫。
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证明我不是坏人,我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说:“放心吧,能吃的,好吃着呢。”一边夸张地咂巴着嘴,装出一副极享受的样子来。
看我把糖吃了,还做出一副滑稽的表情来,他们的脏脸上露出了笑容,把糖分了,一人一半,小心地装进口袋里。
“几岁啦,你们,怎么不去读书,干这活?”取得他们的信任后,我问他们。
“十二岁。”小一点的孩子说。
“十七。没有钱读书。”大的说。
“打工呢?打工总比干这强吧?”我问大的那个孩子。
“不认字,人家不要的。”
“那是你们的爸爸吗?”我指着远处椅子上闭目养神的马戏老板问。
“不是,是我们的老板。我是老板半路上捡回来,他是很小的时候别人买给老板的。”大的孩子嚼着最后一口辣椒告诉我。
我看站在一边小的那个孩子眼眶发红,他们碗里的面也吃完了,我也不便再问下去,就让他们回去洗碗,离开了那道栅栏。
我走进市场对面的一家锁具店。锁具店的老板是个豪爽的人,我们经常在一起侃大山。店老板正坐在门口的摩托上,两脚蹬在车把手上,看着我走进店来。
“可怜哦,你看,那衣服都要露肉了。我楼上有一麻袋旧衣服,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店老板愁着脸摇摇头说。
“要的,怎么会不要,肯定要的,快拿下来!”
店老板跳下车子,跑上楼去。不一会儿,拖下来满满一麻袋旧衣服,扔在店门口。
“吶,这都是。要不要给他扔到栅栏里去?”店老板站在门口指着衣服,叉着腰。
我朝栅栏望去,那两个孩子似乎一直都在看着我。我指指地上的麻袋,示意他们过来把它抬回去。
两个孩子明白我的意思后,急急地跑出栅栏,抬起麻袋又急急地跑回去。
第二天吃过午饭后,我又出去消遣我的无聊。从那栅栏外经过,那两个孩子认出了我,向我走来,隔着栅栏冲我笑。他们都换下了昨天那套破烂衣服,换上了锁具店老板送的,看起来精神多了。
听锁具店的老板说,马戏老板昨晚把那个大的孩子的手给弄脱臼了,接上后就搽上他们的药酒,以便显示他们卖的止痛药酒的好效力。
“疼吗?”我指着他的肩膀问他。
“疼。”
“嗯……”
“没有办法的。习惯了。”他低着头,用脚蹭地上的泥土。
我们的对话很快被打断,马戏老板怒气冲冲地吆喝他去搬箱子,我们的谈话终止了。从谈话里,我得知昨晚他们的止痛药酒卖得很不错,他们打算今晚再演一场。
第三天午后,当我再一次转悠到那市场上时,市场上空荡荡的。我走进锁具店,店老板坐在门口,说:“看,真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来源:红叶网
作者:五十步
